分享縮略圖

分享到:
鏈接已復(fù)制

新聞

新聞直播 要聞 國際 軍事 政協(xié) 政務(wù) 圖片 視頻

財(cái)經(jīng)

財(cái)經(jīng) 金融 證券 汽車 科技 消費(fèi) 能源 地產(chǎn) 農(nóng)業(yè)

觀點(diǎn)

觀點(diǎn) 理論 智庫 中國3分鐘 中國訪談 中國網(wǎng)評 中國關(guān)鍵詞

文化

文化 文創(chuàng) 藝術(shù) 時尚 旅游 鐵路 悅讀 民藏 中醫(yī) 中國瓷

國情

國情 助殘 一帶一路 海洋 草原 黃河 運(yùn)河 灣區(qū) 聯(lián)盟 心理 老年

首頁> 中國人的故事>

尋親26年 楊妞花找家

2023-12-14 13:51

來源:中國青年報

分享到:
鏈接已復(fù)制
字體:

祭拜完父母,楊妞花站在山上,望向遠(yuǎn)方的群山。本版圖片均由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李雅娟/攝

楊妞花把手機(jī)放在窗臺上開直播,向粉絲分享近況,外婆也來直播間里露了個臉,祖孫倆笑成一團(tuán)。

楊妞花和家人、朋友圍坐在火爐旁,邊吃烙鍋邊聊天。

楊妞花把手機(jī)放在窗臺上開直播,向粉絲分享近況,姐姐桑英也過來看。

楊妞花給爸爸媽媽各買了一束菊花,準(zhǔn)備去拜祭。

楊妞花回到家,三姨說起妞花被拐的往事,再次忍不住落淚。

楊妞花站在一棟木屋前,向記者講述她4歲時在這里參加宴席的經(jīng)歷。尋親時,她的超強(qiáng)記憶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今年11月底,這是楊妞花第九次回到位于貴州省畢節(jié)市織金縣的家鄉(xiāng)。2021年第一次回到老家時,那一天,楊妞花被家里人拉著吃了11頓飯,吃燉雞、喝雞湯。舅舅家、叔叔家、堂哥家……家家都得去。

這次在家的幾天里,楊妞花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受采訪,有電視媒體,也有視頻直播。而她最愿意的是,舒舒服服地和一大家人圍坐在爐邊,像一個普通的貴州姑娘那樣蘸著五香辣椒面吃烙鍋,邊吃邊聊。楊妞花愛笑,一笑,一雙大眼睛就彎了。

這樣平凡的煙火氣,她足足尋覓了26年。

2023年9月18日,貴州省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余華英拐賣兒童案作出一審判決,余華英被判處死刑,她當(dāng)庭上訴。

11月28日,該案在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法庭將依法擇期宣判。

被拐26年,也是楊妞花不斷尋親、找家的26年。

——————————

進(jìn)入11月底,天氣轉(zhuǎn)冷。在貴州省織金縣的家里,吃完午飯,家里人就張羅烙鍋了。平底鍋里倒上菜籽油,將鎮(zhèn)上買的臭豆腐、切好的土豆、魔芋一股腦兒放進(jìn)平底鍋,慢慢烙。

爐邊的話題,不經(jīng)意間就會回到“拐賣”上。楊妞花的四姨說起往事,又忍不住抹起眼淚:“你小時候整天拿著兩根筷子讓我給你削成毛衣簽子,我怕扎到你,一直沒給你削?!彼囊瘫葎澲f,“給你的圍巾才織了那么點(diǎn)兒,你就丟了。”

這是楊妞花最不愿提及的過去。

丟失 

1995年,楊妞花5歲,跟爸爸媽媽和姐姐租住在貴陽火車站附近的一棟民房里。一天,一對男女在附近租了房,楊妞花和姐姐桑英經(jīng)常和這家的孩子一起玩。

桑英那時8歲,她記得,那時候附近不時有人家丟孩子。爸爸楊興明對此很警惕,他不讓女兒喊“爸爸”“媽媽”“姐姐”,而是一律叫每人的名字。

他們想不到,新來的這戶鄰居正是人販子余華英和她當(dāng)時的同居者龔某良。余華英通過租房跟周圍人混熟,正在物色要拐賣的孩子。

這次,余華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男孩,于是將目光投向了5歲的楊妞花。她讓女兒和楊家的姐妹倆一起玩,漸漸熟悉起來。余華英長相偏男性化,楊妞花稱她為“大伯”。

5歲的楊妞花已經(jīng)跟老家的阿姨學(xué)會了織毛衣,在村里時,她經(jīng)常纏著阿姨給她削毛衣簽子、織圍巾。

那天,桑英看見新鄰居帶著妹妹,說是要去買毛衣簽子。桑英勸妹妹不要去,但妹妹還是跟著走了。

楊妞花記得,自己跟著“大伯”坐火車、坐汽車,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在火車上,她想爸媽了,鬧著要回家。“大伯”警告她,再鬧就把她從車上扔下去。

跟“大伯”相處十幾天的經(jīng)歷,楊妞花一次次在媒體上講述過:寒冬里,讓她穿著單衣在院子里“放哨”,用開水燙她的頭……

被人販子拐走那天,楊妞花在火車上睡著了,她迷迷糊糊地夢到,媽媽帶了一大群人上山找她,人們有的喊“楊妞花”,有的喊“楊妞妞”。她在夢中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巨變   

妹妹丟的那天,桑英后來夢到過很多次。只不過在夢里,妹妹都回來了。

楊妞花被拐后,這個四口之家的生活發(fā)生了巨變。

桑英比妞花大3歲,從小愛哭、身體不好。

在妞花被拐之前,桑英像個驕傲的小公主。她在貴陽上小學(xué),經(jīng)??茧p百分。她還記得,每天放學(xué)前,老師會在黑板上留一道題,誰先做出來誰先回家,她總是第一個。

爸爸媽媽更是給她無微不至的愛。他們在貴陽做小生意,生活算不上富裕,但舍得給孩子們花錢。學(xué)校要去春游,爸爸媽媽專門給桑英買了兩件新衣服。她看上的裙子,一個顏色買一條。

那時貴州農(nóng)村生活條件差,當(dāng)?shù)厝顺3园蕊?。姐妹倆都覺得碎玉米粒難以下咽,因此家里只吃白米飯。姐妹倆還喜歡吃雞腿、雞爪,爸爸經(jīng)常買給她們吃。家里有彩電,周圍鄰居都來她家看電視……

這些都在妞花失蹤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桑英記得,妹妹丟了之后,父母拿著被子,帶她一起睡在火車站、汽車站,四處尋找,希望能找到妹妹。

爸爸開始喝酒,說喝了酒才不會想妞花。他砸爛了準(zhǔn)備用來蓋新房的磚頭。他的身體迅速變壞,就連站起來倒杯水、上廁所都困難。那時桑英讀四年級,她要求休學(xué)回家照顧爸爸。

往事回憶到這兒,桑英歪著頭,努力扯著嘴角笑了笑:“我跟爸爸說,我很聰明的,回去很快就能追上學(xué)業(yè)。”老師來家里勸她繼續(xù)上學(xué),她躲在床底下,假裝不在家。

痛苦與悲傷接踵而至。她陪爸爸回到村里養(yǎng)病,但沒過多久,爸爸就去世了。

媽媽悲痛交加。桑英記得,有一天,天色將晚,媽媽一個人往山上走。路上遇到的人都勸她不要上山,但媽媽固執(zhí)地說:“妞花在山上等我,她在找我……”

媽媽精神失常了。爸爸去世的第二年,媽媽也去世了,當(dāng)時只有32歲。

不到12歲的桑英成了孤兒,她住在舅舅家里,努力讓自己不成為累贅。她主動跟著舅舅修了半年路。烈日下,她挺著瘦弱的身軀跟大人一起背沙子,一天賺一塊二毛錢。村里很多人在江浙一帶打工,她央求親戚也帶她去,專做別人不愿干的活兒。

桑英說,自從爸爸媽媽去世以后,她不敢在村里抬頭走路,“像個小乞丐一樣”。

記憶  

楊妞花記得,那個冬天,她跟著“大伯”坐火車、坐汽車,在一個院子里住了幾天。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奶奶遞給“大伯”余華英一沓錢,“大伯”讓她跟這個奶奶走。

臨走前,“大伯”厲聲囑咐她:“你好好待著,過兩天我來接你。”

這成了楊妞花的期盼。她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到了離家1600公里的河北省邯鄲市一個村中。

年幼的楊妞花還無法理解什么叫“拐賣”,她經(jīng)常跟村里人說:“我爸爸叫楊興明,我是來買毛衣簽子的?!?/p>

村里一個妹妹遞給她兩根毛衣簽子,楊妞花一手拿著一根,她想,終于買到簽子,可以回家了。但她覺得這些還不夠。這個妹妹又在村里撿了一大把糖葫蘆棍,磨成簽子遞給她。楊妞花高興極了,她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回家了。

楊妞花拆了舊毛衣、舊毛褲,織成長長的窄條??椡旰笤俨鸬?,拆掉再從頭織。

等待的日子里,楊妞花在村里上了小學(xué),總考第一名。

她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到上午十點(diǎn)多,她得跑回家燒水、熱饅頭,中午回家炒菜。晚上回家,也要做飯、干農(nóng)活兒。她捏著小小的鉛筆頭寫作業(yè),作業(yè)本用完正面用反面。

上到六年級,有個親戚說她太聰明了,怕以后上了學(xué)會跑掉。楊妞花就這樣輟了學(xué)。

在聾啞養(yǎng)父和奶奶家里,奶奶性格強(qiáng)勢,楊妞花被支使干活兒,挨打挨罵是常事。親戚家丟了東西,總懷疑是她偷的。這種充滿爭吵和責(zé)罵的氛圍讓她感到恐懼、壓抑。被打罵的時候,楊妞花會想起過去家里的溫情,她讓自己沉浸在溫暖的回憶里,忘記眼前的痛苦。

她記得,自己穿著一條嶄新的白裙子在一段斜坡上玩兒,卻一屁股滑倒,爸爸笑著把她拎回了家。

她記得,媽媽帶她去公園,她在媽媽懷里睡著了,媽媽把她抱到公園大門口,媽媽去上廁所,她就等著媽媽。

她還記得,有一次,正睡得迷迷糊糊,爸爸買了雞腿回來,用手撕著雞腿肉,喂給她吃。等她吃完一口,再喂一口……

她不懂,村里人都說她是被父母賣掉的,可是爸爸媽媽明明那么疼愛自己,為什么會把她賣掉呢?

這個從小在老家像男孩一樣調(diào)皮的姑娘,越來越安靜。

不只楊妞花被改變了命運(yùn)。當(dāng)時,余華英拐賣了一個又一個孩子,接連賣到河北邯鄲,有的距離楊妞花所在的村莊只有幾里地。

2004年5月,余華英和丈夫王某文被抓獲歸案,她謊稱自己名叫“張蕓”,同年9月因拐賣兒童罪入獄。2009年5月18日執(zhí)行期滿,余華英獲釋,更多犯罪行為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

素燕 

丈夫老許記得,2009年春天相親時,眼前這個叫李素燕的20歲姑娘燙著卷發(fā),看起來很內(nèi)向。直到現(xiàn)在,老許還是習(xí)慣稱呼妻子為“素燕”,這是楊妞花在河北用了28年的名字。

有一天,他要帶素燕去逛逛鎮(zhèn)上的夜市,那里熱鬧,人多。但素燕顯然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拉著他就走。

那些年,楊妞花背負(fù)了太多流言蜚語,她怕遇到熟人。

隨著這個漂亮姑娘漸漸長大,村里的人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她是買來給養(yǎng)父當(dāng)媳婦的,一些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壓力最大時,她甚至想過自殺。

說到這段往事時,楊妞花正在去大嫂家的路上,下坡的水泥路面有點(diǎn)打滑,她穿著長筒靴,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她笑了笑:“我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qiáng),生活把我壓到最低點(diǎn)的時候,我就會開始反彈。”

在人生的低谷,她不停地給自己希望:我要掙錢給養(yǎng)父娶媳婦,就沒有人說三道四了。她到雪糕廠做雪糕、到超市送貨,那時體重70多斤的她能背起100斤重的白糖。

十幾歲的楊妞花已經(jīng)能掙錢養(yǎng)活自己,但她不敢找家,不敢去找爸爸媽媽。萬一被奶奶知道了會怎么樣?她不敢想。

大伯母護(hù)著她,幫她湊齊了中介費(fèi),送她去江蘇蘇州的工廠里上班,遠(yuǎn)離小村莊的是非。

在江蘇的工廠里,她得到了喘息的機(jī)會。這里沒有熟人,沒有流言,只有河北打工妹李素燕。

她喜歡周末加班,因?yàn)橛须p倍工資。她只穿新衣服,因?yàn)樵谀棠碳夷切┠?,她穿的都是別人給的舊衣服。

晚上下班的路上,她喜歡買茄子青椒餡兒的包子當(dāng)晚飯,一塊錢兩個。別人吃兩三個就飽了,她要吃五六個,“就覺得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有人勸她留在外地結(jié)婚,她不敢:萬一結(jié)婚后還像在奶奶家一樣挨打呢?那她又無家可歸了。

找家 

和老許結(jié)婚后,楊妞花越來越活潑、愛笑。

公公婆婆善良、老實(shí),楊妞花像普通人家的兒媳婦一樣,帶帶孩子、做做飯,不再受到莫名的白眼和陰陽怪氣的嘲諷。她的性格開朗起來,越來越像兒時。

但老許發(fā)現(xiàn),妻子經(jīng)常躲在被窩里偷偷地哭,有時會拿著手機(jī)發(fā)呆。

“我到底是誰?”“我的家在哪里?”這些巨大的疑問一直壓在楊妞花心頭,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來到養(yǎng)父村里時,楊妞花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余華英告訴奶奶,這孩子家里太窮,是被父母賣掉的。奶奶相信了余華英的話。之后的很多年里,楊妞花一直背負(fù)著“自己是父母不要的孩子”的標(biāo)簽。

楊妞花想弄明白:父母那么疼愛我,怎么會賣掉我呢?

2012年,楊妞花聽說,同村一個被拐的孩子上央視“等著我”節(jié)目尋親,成功找到了父母。這讓她萌生了新的希望。但她沒有勇氣上電視臺尋親。

她花3000元錢買了臺電腦。對于當(dāng)時并不富裕的小兩口來說,這是一筆巨款。她在網(wǎng)上搜索“怎么找家”,后來聯(lián)系上一名“寶貝回家”志愿者,對方幫她在“寶貝回家”官網(wǎng)上發(fā)信息、發(fā)微博、在貼吧里發(fā)帖子。說起這段往事,楊妞花最常用的形容詞是“石沉大海”。

在找家的路上,楊妞花曾數(shù)次接近真相。她在網(wǎng)上搜索“有仙女石像的公園”,搜索結(jié)果里有貴陽的黔靈山公園。她否定了這個結(jié)果:“貴陽這么繁華,應(yīng)該不是我家?!?/p>

她搜索“有各種石頭的山洞”,搜索結(jié)果顯示有織金洞。這是國家5A級景區(qū),楊妞花再次否定了這個結(jié)果:“我家不可能在景區(qū)里面。”

網(wǎng)絡(luò)上、生活中,找到家的希望如同大海撈針般渺茫,但她偶爾也能獲得一些新的信息。

2018年,楊妞花參加培訓(xùn)時,遇到一個來自云南的姐姐。留了聯(lián)系方式后,她小心翼翼地問對方,家里有沒有丟過妹妹、當(dāng)?shù)赜袥]有頭上戴梳子的習(xí)慣。這個姐姐告訴她,老家附近確實(shí)有少數(shù)民族戴梳子,但家里沒丟過妹妹。

其后,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西南省份。

很多網(wǎng)友告訴她,“阿不代”是苗語里對外婆的稱呼,貴州的歪梳苗(苗族的一支——記者注)有戴梳子的習(xí)慣。她在QQ上篩選地域,加了許多云貴川的QQ,卻被人當(dāng)成騙子或被罵神經(jīng)病。

隨著找家的迫切,越來越多關(guān)于童年的細(xì)節(jié)在腦海中閃現(xiàn)。她記得鄰居家有個殘疾的小男孩,經(jīng)常一起玩。

她記得去一座新建好的木房子里參加宴席,像是有人結(jié)婚。她還手繪了家門口的一小幅地圖。站在豬圈上,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對面山上的山洞。

冒出找家念頭之后的八九年里,楊妞花又生了兩個孩子。對她來說,這如同是一種精神慰藉。

她的長相跟當(dāng)?shù)厝硕疾灰粯?,?nèi)眼角開得大、雙眼皮又深又寬。在養(yǎng)父家的村子里,她從小被叫作“南蠻子”。抱著剛出生時皺巴巴的孩子,她高興極了,在她的世界里,終于有了長得跟自己一樣的人。

但她的其他家人,究竟在哪里?

真相 

2021年4月17日,楊妞花發(fā)了第一條尋家的短視頻,配圖是自己到養(yǎng)父家后拍的照片,一個剪著短發(fā)、戴著帽子的小女孩坐在摩托車上,表情嚴(yán)肅。配文只寫了簡短的四個字:我想回家。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她陸續(xù)發(fā)了十多條視頻,有時絕望地發(fā)問:“爸爸媽媽,因?yàn)槲沂桥⒛銈儾挪徽椅覇??”網(wǎng)友建議她配上現(xiàn)在的照片、出鏡露臉,這樣成功的希望才大。

那年4月下旬,楊妞花想趁五一假期高速路免費(fèi),到貴州找找看,但是她毫無頭緒。尋親志愿者勸她先不要來,還幫她去幾個可能性較大的地方打聽了消息,依然一無所獲。

5月2日,楊妞花按照網(wǎng)友的建議,發(fā)了第一條出鏡講述的視頻。

之后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堂妹偶然看到了別人轉(zhuǎn)發(fā)的這條視頻,便在評論區(qū)留言問聯(lián)系方式,養(yǎng)父家的一個親戚回復(fù)了這條評論。斷了26年的線,就這樣重新接上。

楊妞花和堂妹、姐姐桑英加了微信,她小心翼翼地問起一些細(xì)節(jié),“暗號”對上了。

她迫切地讓姐姐告訴她爸爸的電話,她要立刻打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回答很簡短:“死了。”

楊妞花有點(diǎn)懵,她下意識地又問了一遍:“什么?”

姐姐的回答很直白:“你爹沒了,死了。”

媽媽呢?

媽媽也沒了。

楊妞花哭得不能自已,她有些后悔了:“我為什么要找家???如果找不到,起碼還有一點(diǎn)希望。”

后面的情節(jié)像按了加速鍵。5月中旬,她回到貴州織金老家,嫂子、三姨挎著她的胳膊;碎發(fā)落下來,外婆很自然地給她撩頭發(fā)。她一開始不習(xí)慣,生硬地接受了這些親昵的動作。

因?yàn)橐恢北蝗苏f是“父母不要的孩子”,這個生性活潑、調(diào)皮的女孩變得自卑,在河北邯鄲的村里抬不起頭來。她沒有關(guān)系親密的長輩,即便和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習(xí)慣像別的女孩一樣互相挎著胳膊、摟著肩膀。

回到織金老家的那天,一到村口,村里就開始放煙花。楊妞花淚流滿面,她終于確定地知道,原來自己不是人家不要的孩子,原來真的有人在記掛著自己……

拐賣 

“余華英”。

在楊妞花26年的記憶中一直有這個名字。她起初以為這是一個親戚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拐賣兒童的中間人王國付來找奶奶打麻將,無意中提到了“小余”,楊妞花才知道,這就是人販子的名字。

她也一直記得那張臉,長相有些男性化,眼神兇狠。

一想到英年早逝的父母,她的心就開始痛。她要抓到人販子。

2022年6月,楊妞花在貴陽立案成功后,貴陽警方開始偵查此案,并開展網(wǎng)上追逃。6月30日,余華英在重慶市大足區(qū)被抓獲。

為了找到更多余華英拐賣兒童的證據(jù),楊妞花配合貴陽警方一起,幾次走訪中間人王國付。這個九旬老人陸續(xù)透露了另外幾個孩子被拐的信息。楊妞花和警方一起,挨家挨戶地打聽被拐來的孩子,確認(rèn)有11個孩子被余華英拐賣。

再見到余華英時,她已頭發(fā)花白。在法庭上,看到余華英的態(tài)度,楊妞花對她只有“恨”?!八允贾两K不肯提供任何有用的線索,找到一個,她就承認(rèn)一個?!?/p>

法庭上,余華英拿著一張紙,一字一句地念陳述詞。念到“對不起”時,她側(cè)身轉(zhuǎn)向旁聽席,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道歉。

今年9月18日,貴州省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余華英拐賣兒童案作出一審判決,余華英被判處死刑,她當(dāng)庭上訴。

11月28日,該案在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庭審時,余華英辯解說,自己拐賣孩子是因?yàn)楫?dāng)時太年輕了。楊妞花憤怒地反駁:“我媽媽32歲就躺在墳里了,她不年輕嗎?”

打拐 

就在楊妞花找家的2021年,公安部組織全國公安機(jī)關(guān)開展“團(tuán)圓行動”,偵破拐賣兒童積案、查找失蹤兒童,9個月找回4300多個孩子。

但還有很多家庭沒有找到孩子。

楊妞花參加庭審時,法院外圍滿了尋子的家長。頭發(fā)花白的陳國武連夜從云南趕來,帶著兩幅印滿尋子信息的條幅,這十幾年來,他做了30多個這樣的條幅,每張條幅上有數(shù)百個失蹤的孩子。尋子家長有的開直播,有的身穿印有尋子信息的T恤。楊妞花一走出法院,就被尋子家長和媒體包圍了,家長們看她接受采訪,跟她回到酒店。他們一路舉著牌子,寄希望于通過媒體讓更多人看到尋親信息。

這次回河北之前,楊妞花特意去參加了“寶貝回家”貴陽第35號采血點(diǎn)的開張儀式。

這是一個尋子成功的父親特意租的門面房,作為“寶貝回家”的采血點(diǎn)。墻上貼滿了醒目的尋親信息,孩子丟失時間大都集中在20世紀(jì)90年代。

孩子被拐,給一個個家庭留下了痛楚的印跡。

蔡回英的一個弟弟小時候被余華英拐走,父母至今心有余悸。蔡回英的侄子已經(jīng)讀中學(xué)了,每到學(xué)校放假的日子,蔡回英的父親還會專程從村里趕到縣城來接,就算過馬路也要緊緊牽著孩子的手。

陳孃想去河北邯鄲看看同樣被余華英拐走的兒子,去看看他過得好不好,但她又擔(dān)心兒子不高興。

陳孃的兒子被賣的地方,距離楊妞花家只有幾里地。楊妞花痛快地答應(yīng)下來,她摟著陳孃的肩膀安慰道:“您放心,到時候我把他拉到我店里來。您也別租房子了,就住在我家。”

楊妞花開的小美容院也成了一個采血點(diǎn),很多人不愿去派出所采血尋親,怕被人知道了指指點(diǎn)點(diǎn),就悄悄來這家小店。

對于曾經(jīng)的被拐兒童楊妞花來說,童年的陰影至今尚未消退。

楊妞花怕黑、不敢一個人睡。這兩年,她頻繁到貴陽,找酒店時,她喜歡找臨街、樓下嘈雜的酒店,這些聲音讓她覺得安全。

這次回來,姐妹倆又給父母上了墳。她們買了熟食、白酒、水果,坐在墳前,算是一家人吃了頓團(tuán)圓飯。

來到爸爸媽媽墳前,隔著那二十多年的時光,她好像又回到了5歲的時候,無憂無慮。她被爸爸背著、抱著,喂雞腿吃,媽媽帶她逛公園,那些日子似乎觸手可及。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李雅娟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zé)任編輯:吳聞達(dá)】
返回頂部
达拉特旗| 广元市| 潮安县| 奎屯市| 黑河市| 封开县| 道真| 汶川县| 安远县| 沽源县| 望都县| 深泽县| 杂多县| 罗山县| 罗城| 阳谷县| 连州市| 饶河县| 吴堡县| 青浦区| 呼图壁县| 肥东县| 于都县| 巴林左旗| 封丘县| 项城市| 玛纳斯县| 民乐县| 河西区| 昭通市| 东乌珠穆沁旗| 日喀则市| 余干县| 临桂县| 封丘县| 石台县| 永定县| 张家口市| 建始县| 安顺市|